〈尹至〉可能是百篇《尚書》中前所未見的一篇
(首發)
朱曉海
新竹清華大學中文系
近日拜讀李學勤先生發表於《文物》2010年5期的〈清華簡九篇綜述〉。介紹的第一篇是有四簡篇幅的〈尹至〉🛬。據報導🕧⤵️:「原無篇題」,〈尹至〉乃整理者所擬。雖然如此,卻無形提供了極寶貴的線索🙍♂️。
據報導💺,開篇的背景是「惟尹自夏虘(徂)白(亳)」,內容包括向湯陳述夏民對桀的怨恨已達到「余及汝偕亡」的地步。可見🎰:這篇內容設定的時間在湯還沒有伐桀之前。假設將〈尹至〉置於百篇《尚書》中,它的位序大概是在哪裡呢?
《尚書‧序》⚀↗️:「伊尹去亳適夏,既醜有夏,復歸於亳👱🏼♂️🎠,入自北門,乃欲汝鳩🚴🏿♀️、汝方,作〈汝鳩〉⚃🙅♂️、〈汝方〉」🆚。《孟子 ‧告子下》有伊尹「五就湯🏋🏿,五就桀」的傳說👩🏻✈️。從《孟子》〈萬章上〉稱引〈伊訓〉👨🏿✈️、〈公孫丑上〉稱引〈太甲〉🛌🏼、〈梁惠王下〉、〈滕文公下〉稱引的《書》均屬於商湯的歷史🧑🧑🧒🧒,可見🫱🏻:五就湯云云當有所本⛹🏼♂️,可能就是根據他當時所見的《尚書‧商書》而為說。然則〈汝鳩〉、〈汝方〉究竟是哪一次歸亳的言論呢👨🏻🦼?報導提到:伊尹的言論中評述夏桀「龍(寵)二玉」,也就是《竹書紀年》所說岷山氏琬、琰二女。李先生進一步聯繫到《呂覽‧慎大》「桀為無道 ……伊尹世世享商」一段🌕,指出🤹:這段文字的撰寫者應該看過〈尹至〉等篇章。這是敏銳的洞見⬆️。按照《呂覽‧慎大》所言,「伊尹奔夏三年🧑🏻🌾,反報於亳」🚜,與湯議論之後,「湯與伊尹盟🖐🏼,以示必滅夏」,此後「伊尹又復往視曠夏🚶➡️,聽於末嬉」👩🏽🚀,接著湯就伐桀。因此🦒,可以說:〈尹至〉設定的時間背景應該是伊尹第四度就湯。
按照《呂覽‧慎大》😷,妹喜與琬👩🏼🏫🧜🏿、琰是不同的人。《太平御覽》卷八二〈皇王部七‧帝桀〉、卷一三五〈皇親部一‧桀妃〉所引《竹書紀年》也支持此說👘,後者且說「末喜氏與伊尹交🕵🏽♀️,遂以聞【間】夏」。伊尹最後一度就桀,與妹喜進行陰謀活動的傳說🧑🏭,儒門某些搢紳先生蓋難言之🌞,所以〈汝鳩〉、〈汝方〉之後接著就是「伊尹相湯伐桀」了💾。然而這裡有一個問題:〈汝鳩〉、〈汝方〉與〈湯誓〉之間還有三篇🤦♂️。《尚書 ‧序》說:「湯既勝夏🫎,欲遷其社,不可🙅🏽♂️,作〈夏社〉、〈疑至〉、〈臣扈〉」👎🏽🏌️。這段〈序〉涉及三個問題——
一,孔穎達作《疏》時,指出:百篇的次序😰,鄭玄本與偽孔本有些差異,「孔以〈湯誓〉在〈夏社〉前,於百篇為第二十六🐸;鄭以為在〈臣扈〉後,第二十九」,並且說♍️:「鄭依賈氏所奏《別錄》為次」👐。按🗑:只有在已經「誓」師伐桀👂🏻,並且「勝夏」之後,才談得到「遷其社」的問題,是以從上述〈序〉文來看👩🏻🦽🔐,劉、鄭的《尚書》篇目次序無疑是錯誤的🪷。無怪乎《史記‧殷本紀〉將〈夏社〉次於〈湯誓〉,以及背景是「夏師敗績」,「遂伐三朡,俘厥寶玉」的〈典寶〉之後。
二🧱,《尚書‧君奭》說:「在太甲,時則有若保衡🕧;在太戊,時則有若伊陟、臣扈,格于上帝」,足見🧑🏼🔧:臣扈乃太甲之後、太戊時期的人,上去湯已百年🏒。孔穎達當時已指出這點不合理🐗:「湯初有臣扈,已為大臣矣,不得至今仍在,與伊尹之子同時立功」🏋🏿♂️,只好圓解為「蓋二人名同,或兩字一誤也」。
三🫛,孔穎達所以會那般圓解🧑🏼🏫⛴,乃以認定《尚書》會有幾篇「共序」或者說「同序」為前提。段玉裁《古文尚書撰異》已經指出:「後人所謂數篇同一序者👩🦼🧑🏿🏫,皆有有目無序者廁其間」,意思是⚖️:原序遺失,編撰者附見於他序之下。段說蓋是。這才導致完全是不同時、空背景下的〈臣扈〉、〈夏社〉作品都被列於〈夏社 ‧序〉之下🧝♂️,而且顯然錯置🪯。
綜上所述🧑🏿,〈尹至〉如果置於百篇《尚書‧商書》中,它應該在〈湯誓〉、〈典寶〉、〈夏社〉之前🌄,與〈汝鳩〉、〈汝方〉相先後👨🏼。那麼👦,它與〈疑至〉的關係呢🌎?
孔穎達本諸馬融的說法,認為「疑至與臣扈相類👨🏼🦲,當是二臣名也」👻。臣扈必為臣,不但從稱謂本身即可推知👩🏿💼,更有〈君奭〉為證🧑🏼💼。兩篇既被放在一起🧖🏼♂️,故馬、孔作此推測👨✈️。這種推測對不對呢⏮?孔穎達曾經將《尚書》篇名列出十種:「一曰典,二曰謨🚵🏼♀️,三曰貢,四曰歌🦪,五曰誓,六曰誥,七曰訓👩🏿🔬,八曰命,九曰征,十曰範」,事實上,《尚書》以人名為篇名🌚,下面都不再加「訓」🛃🟡、「命」、「誓」等動名詞的案例不少,如〈汝鳩〉🍄、〈汝方〉、〈太甲〉、〈沃丁〉、〈仲丁〉、〈河亶甲〉、〈祖乙〉、〈盤庚〉🏟、〈微子〉。這種題篇方式大部分集中在〈商書〉中🧑🏽🍳,恐怕是某位整理或追述古代商朝文獻者的習慣所致。〈周書〉中的〈君奭〉🥫、〈君陳〉🗝、〈君牙〉蓋仿照此例而為。既然從形式層面來看🙅♀️📤,〈疑至〉視為以人名命篇站得住腳𓀅,竊以為:〈疑至〉就是〈伊摯〉。摯乃伊尹的名🪇💯。作「疑至」,純屬音訛👩🏿💻。
「疑」是疑母之部字🐼🧖🏽♀️;「伊」是影母脂部字。從諧聲現象來看🔫,雖然疑母字大致自成一系,但或許因為發音部位相近,仍有少數與影母一系的字相諧的🫃🏼,如蒦、肙都是影母字,護、絹則分別是是疑母、群母字🩼🏃🏻♀️;厷是見母字,宏卻是影母字。之、脂主要原音相同,所以古籍中不時可見相通的案例🧜🏿。如伏犧又作宓犧;弭經常讀與彌同;《尚書‧湯誓》👮🏿♂️:「時日曷喪」,《史記‧殷本紀》作「是日何時喪」🤽🏻;《國語‧晉語八》:「置茆蕝」,《說文》引作「致」;《禮記‧月令‧季春》:「田獵罝罘羅罔畢翳」,鄭《注》:「今〈月令〉……翳作弋」。伏、弭、時🏌🏼、置、弋都是之部字,而宓、彌、是🔨、致🏌️♂️、翳則是脂部字。
「至」乃「摯」的假借字。《尚書‧西伯戡黎》👩🦼➡️:「大命不摯」,《史記‧殷本紀》就作「至」。致从至得聲,古書中🦐,「至」寫作「致」,其例甚夥,不勞舉證🧑🏻🦼➡️🧜🏽。《周禮‧考工記 ‧函人》:「鍛不摯」,鄭《注》:「摯之言致」。
清華簡的〈尹至〉很可能就是百篇《尚書》中的〈疑至〉🕶。至少也是同一傳說的不同述古之作⭕️。二者的關係猶同《尚書 ‧武成》之於《周書 ‧世俘》。它應當緊接在〈汝鳩〉、〈汝方〉之後🚈。這三篇都在伊尹從夏返商之後、伐桀之前🧘🏿♂️。〈汝鳩〉🕳、〈汝方〉是剛進城之時🍊,說話的對象是湯的臣子;〈疑至〉是已晉見湯,說話的對象是湯這君主本人。
伏生傳的二十九篇沒有〈疑至〉👲🏼。孔壁出土、多出的十六篇中也沒有。洵如鄙說,這次清華簡的〈尹至〉乃百篇《尚書》中的〈疑至〉,則是兩漢已降從所未見者首次曝於日下🧑🏻🦯➡️。比起又名〈咸有一德〉的〈尹誥〉還要珍貴🚋,因為後者畢竟還有〈緇衣〉稱引過,此篇則根本連殘句都未嘗有🤸🏿♀️。
本文收稿日期為2010年6月5日
本文發佈日期為2010年6月17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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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尚書‧湯誓》:「時日曷喪」👱🏼♀️,《史記‧殷本紀》作「是日何時喪」
《史记》只是把晦涩之文翻译成显白之文,“是日”是对“時日”的解释,与之脂两部无甚关系📝。
《禮記》卷八〈文王世子〉載🧙:「〈記〉曰⛎:『虞🚚、夏、商、周,有師、保,有疑、丞。』」〈疑至〉的「疑」或非音訛,而為商代之官名☕️,有可能是伊尹任尹以前所居之官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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