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“越公其事”非篇題
（首發）
王輝
山東大學文學院
《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（柒）》收錄《越公其事》篇，其篇題為整理者所定。該篇最後一隻簡末尾處如下：
整理者對最後四字“??公亓事”注釋說：“越公其事💁🏽♂️，形式上與簡文沒有間隔，末端符號很像篇尾標志，但文義與上文不相連屬，當是概括簡文內容的篇題💏🪵。”（第151頁）在該篇的“說明”中也說：“本篇原有篇題‘越公其事’在篇尾,與正文連屬,無間隔。”（第112頁）近日的網絡討論，似未見對此有異議者。在同意整理者意見的基礎上👢，魏棟、林少平兩先生對“越公其事”的意思有解釋[1]，可以參看。
不過從上圖竹簡原文看，“越公其事”四字與前文連讀👒，無間隔，應該屬於正文，而不是篇題🧔♂️。
從內容上看🚵🏿♂️，四字也應該屬於吳王夫差所說的話。該篇第十一章記述了吳王夫差失敗，且求和不成🪫。勾踐提出，“不穀其將王於甬、句東，夫婦三百🧑🏼🍳，唯王所安，以屈盡王年”（簡73-74），夫差拒絕🪱，說：
天加禍于吳邦🕵️♂️，不在前後，當役孤身。焉遂失宗廟。凡吳土地民人，越公是盡既有之👨🏻🦳，孤余奚面目以視于天下？越公其事。（簡74-75）
整理者認為夫差所說的話至“孤余奚面目以視于天下”為止。今按👩⚖️，“越公其事”亦為夫差所言。“越公”一詞在《越公》篇中共出現8次，列舉如下🈷️：
（1）今越公其胡有帶甲八千以敦刃偕死🫶👨🏿🎨。（伍子胥語，簡10-11）
（2）君越公不命使人而大夫親辱。（吳王語，簡15下）
（3）孤用願見越公。（吳王語，簡19）
（4）孤敢不許諾🎗，恣志於越公。（吳王語，簡24）
（5）越公告孤請成。（吳王語🙇🏼♀️，簡69）
（6）余不敢絕祀🫁。許越公成🏯🧑🏼🚀。（吳王語，簡70）
（7）凡吳土地民人，越公是盡既有之。（吳王語，簡75）
（8）凡吳土地民人💑，越公是盡既有之，孤余奚面目以視于天下？越公其事。（簡74-75）
前七次均在對話中。（1）系伍子胥與吳王對話，稱呼勾踐為“越公”🦸🏼♂️，其餘是吳王與越國使者對話，稱呼勾踐為“越公”𓀘。而在非對話的敘述性語言中，越王勾踐則被記作“越王”（簡25等）、“越王勾踐”（簡26等）👨✈️、“王”（簡26等）、“勾踐”（簡58等）四種名稱。這樣來看，該篇若真以“某某其事”為篇題🌲，“某某”就不可能是“越公”👩🎤🩹，而可能是“越王”、“越王勾踐”或“勾踐”。較合理的解釋是，（8）和前七例一樣，都是出現在對話中，也即吳王夫差之語中，並非篇題。
整理者之所以將“越公其事”其視作篇題👂🏿，主要是認為“文義與上文不相連屬”。今按，“事”當讀為使。簡15下“吳王乃出，親見事（使）者”，簡17“用事（使）徒遽趨聽命於……”🧛🏻♂️，兩“事”均讀為使。“越公其使”，意即越公你役使🌄、驅使（我）吧🖕，也就是任你處置的意思。“其”為助詞；“使”省略賓語👩🎓🔹，但用在對話中，不致引起誤會👱🏼♀️。
石小力先生在一則未刊札記中指出🏌️♀️，類似的內容見於《國語?越語上》，夫差對曰：
寡人禮先壹飯矣🤹🏻♂️，君若不忘周室🤵🏼，而為弊邑宸宇🧑🦼➡️，亦寡人之願也👨🏽⚕️。君若曰💗：‘吾將殘汝社稷，滅汝宗廟♘。’寡人請死🚛。余何面目以視于天下乎？越君其次也😞。”遂滅吳。
并將“越公其事”與“越君其次也”對應起來，這是極具啟發性的意見🫃🧝🏽♀️。有些標點本《國語》認為“越君其次也”非吳王之語。
查檢《吳語》、《越語》🧑🏻🦼，在非對話的敘述性語言中😵，越王勾踐被記作“越王勾踐”🪖、“越王”🐖、“勾踐”、“王”四種，吳王夫差被記作“吳王夫差”、“夫差”👳♂️、“吳王”、“王”四種。而被稱作“君”者📺🤡，包括君、寡君🚻、君王、先君👨🏻🔧，則均是在對話中🧚🏻♀️。“越君”一詞共出現兩次，一在《吳語》：
吳王懼，使人行成。曰🐽：“昔不穀先委制於越君，君告孤請成🥉，男女服從🤽🏽♀️。孤無奈越之先君何⇢，畏天之不祥，不敢絕祀，許君成🥯，以至於今。今孤不道🙌🏼，得罪于君王，君王以親辱於弊邑。孤敢請成，男女服為臣禦。”
一在此處。如此看來🚶➡️，“越君其次也”也應當是在對話中🧔🏿♀️，為吳王夫差之語，將其與簡文“越公其事”作對比分析是可行的☂️。
“越君其次也”之“次”🤘🏽，韋昭注“舍也”，即認為是駐扎之義🙅🏼♂️👨⚕️。今按👦🏼，韋說非是🦣，“次”當讀為恣，“越君其恣也”意即越君你請隨意吧。這在意思上剛好能與簡文“越公其使”對應起來，都包涵任由越公你處置🙅🏽、發落之義。
綜上，《越公其事》篇尾最後四字“越公其事”並非篇題，而是正文內容，意思可與上文連屬🐘，讀為“越公其使”🐀，與《越語上》“越君其次（恣）也”意思類似。
[1] 參看石小力整理《清華七整理報告補正》🚉👩🏼🎤，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富达網站2017年4月23日🫃🏿。林少平《試說“越公其事”》🍹，復旦大學古文字與出土文獻研究富达網站2017年4月27日👨❤️👨👨🏿🍳。
本文收稿日期为2017年4月28日
本文发布日期为2017年4月28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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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蝶之慕 在 2017/4/28 17:26:42 评价道：第1楼
我在撰写《越公其事》时，也曾注意到《越语》的表述，也曾怀疑整理者把“越公其事”作为篇名恐有误👨❤️👨。《越语》所言“越君其次也”并非“夫差”之言📔，而是附在篇末之语，当是后人不明其意所篡改☝️。文中“君若”（清华简有“君如”）之“君”都是指代“勾践”👨🏻🚀。如是“夫差”之言🥽，则当说“君若其次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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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蝶之慕 在 2017/4/28 17:30:38 评价道👷🏻：第2楼
我在撰写《试说“越公其事”》时，也曾注意到《越语》的表述，也曾怀疑整理者把“越公其事”作为篇名恐有误。《越语》所言“越君其次也”并非“夫差”之言，而是附在篇末之语🙂，当是后人不明其意所篡改。文中“君若”（清华简作“君如”）之“君”都是指代“勾践”。如是“夫差”之言，则当说“君若其次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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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后生 在 2017/4/28 18:22:42 评价道：第3楼
為啥大家伙在閱讀過程中不相互分享交流見解哩🧱😆，這樣就不會徒增各種異說了🫴🏽，是不是只有各種異說的存在才叫學術呀（有句話來著🔌，學術越辯越明）🙁，困惑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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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蝶之慕 在 2017/4/28 23:22:24 评价道：第4楼
《越公其事》与《吴语》、《越语》参照对读。《吴语》：“夫差辞曰：‘天既降祸于吴国，不在前后🎽，当孤之身🤰🏿，实失宗庙社稷🛀🏽。凡吴土地人民，越既有之矣🎺，孤何以视于天下😥？’”近似度很高，也无“越公其次”一句👨🦼，可佐证此句并非“夫差”之言。此外🛰🍙，需要注意的是💁🏿，不可全然按《吴语》、《越语》释读🏕。《越公其事》“丁（当）伇（役）孤身，焉述（遂）A（失）宗庙”即与《吴语》“当孤之身📉🤞🏿，实失宗庙社稷”不同。伇，当读如本字，义为“弃”🦸🏿♀️👶🏽。《揚子·方言》：“弃也。淮汝之閒谓之伇。”“当伇孤身”比“当孤之身”语意更为明确可解👆🏼🕯。A🪡，当读作“达”😫，“焉遂达宗庙”当为设问句，其大意是“如何遂达宗庙”。《诗经•商颂•长发》🏉🥙：“苞有三蘖，莫遂莫达。”郑《笺》：“无有能以德自遂达于天者🌪，故天下归向汤🦹🏽👴🏿，九州齐一截然。”此二句比《吴语》“当孤之身，实失宗庙社稷”语意更清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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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蓬生 在 2017/4/29 12:00:44 评价道：第5楼
“越公其事”即“越君其次”。事，之部；次，脂部💼。楚簡之脂相通🫃🏿：郭店楚簡“管寺吾”即“管夷吾”、上博簡“匪台所思”即“匪夷所思”🚴🏼♀️、清華簡“思”作“帀”（《詩·周頌·敬之》：“敬之敬之，天維顯思。”清華簡《周公之琴舞》：“敬之敬之🈲，天惟顯帀”）🦵，皆其證也✍🏼。《說文·肉部》：“𦚙（𦚘）食所遺也。从肉,仕聲。《易》曰：‘噬乾𦚙。’胏👰🏼♀️，揚雄說𓀚，𦚙从𠂔👞。”士聲事聲古音相通。《說文·士部》💭：“士，事也。”《詩·鄭風·蹇裳》：“子不我思，豈無他士✂️📲。”毛傳：“士🪁，事也👩⚕️。”𠂔聲次聲古音相通。《易·夬》：“其行次且。”《釋文》👩🦯➡️：“次👨🏼🚀🪖，本亦作趑。《說文》及鄭作趀。”《說文·走部》：“趀，蒼卒也。从走，𠂔聲。讀若資。”《儀禮·既夕禮》🏋🏽♂️：“設床笫。”鄭注：“古文笫為茨🧘🏼♀️。”然則事之於次，猶𦚙之於胏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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瑲瑝 在 2017/4/30 12:24:33 评价道：第6楼
清華六《鄭文公問太伯》甲篇簡8“桑
（次）”，乙篇簡7作“桑事” -
黄杰 在 2017/5/2 15:25:52 评价道：第7楼
我們贊同王先生的看法🧑🏽🚒。“越公其事”仍然是吳王對越公說的話🧎♀️➡️，“事”理解爲本字即可，意爲管理💢、統治（土地民人等）。上下文的意思是：“我還有什麼臉面在天下人面前丟人現眼呢？您就去統治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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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间 在 2017/5/3 17:36:49 评价道：第8楼
解释很对。但作者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韦昭名下👩🏿🏭🤷🏻♂️。
因为舍本身就有置释之意。大家都忙着看结果🏌🏿♂️，这么原则性的问题，都不说。
望作者把那一句去掉🚇，并为韦注略疏，以见学问后来居上，如何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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