試說山東滕州莊里西村所出編鎛銘文
(首發)
董珊
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
1982年🙅🏼♀️,滕州市姜屯鎮莊里西村一座墓葬出土一套編鐘🦵🏻,共四件鎛、九件鈕鐘👖。其中四件編鎛大小遞减👳🏽♂️,通高34至30釐米,鈕高8.9至8釐米,在每件鎛正面的右銑、鉦間及左銑有鑄銘🕴,四鎛文字相連讀,成爲完整的一篇銘文🍞。據我所見,該器銘文拓本已經至少三次見於著錄:
1🔃、《中國音樂文物大系·山東卷》鎛鐘類第10號,46-50頁🧑,鈕鐘類第11號⏯,見95-99頁✋,大象出版社,1999年10月👨🏼🦱。
2、《山東文物叢書·青銅器》,202-204頁稱“司馬楙編鎛 ”,撰稿者李大營先生說,這套“青銅編鎛爲春秋末年滕國司馬楙爲祭祀先王滕悼公而作🕓。”山東友誼出版社👈🏻,2002年10月🔐🧕🏽。
3🙋🏽♀️、最近剛剛出版的《山東金文集成》(山東省博物館編,齊魯書社➜,2007年6月)也稱“司馬楙編鎛”,年代標注爲戰國時代⛱👶🏼,收錄了銘文拓本幷附釋文👩🏼,見該書 104-108頁。
此外🧑🏻🎤,《山東省志·文物志》也提到這套鐘鎛(山東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,山東人民出版社,1996年),但我沒看過。
2005年夏🧛🏽♂️,我在滕州市博物館參觀時,曾看到這套編鐘,但當時沒有機會仔細觀察,僅就館藏原拓本略加辨識銘文🫖🈯️。今所見發表之拓本都有幾個字不够清晰😑,《中國音樂文物大系·山東卷》之拓本印製稍好👳🏼♂️。由于尚未見到學界對這套編鎛銘文的研究,這裏擬作初步探討🍾,希望引起大家的注意和討論。
下面,先將銘文按原行款釋寫,不加標點👷🏿:
隹正孟嵗十月庚午
曰古朕皇
祖悼公嚴龔天命哀(第一鎛🚵🏼♂️,館藏號00608)
命鰥寡用克肇謹(先)
王明祀朕
吝考懿弔亦帥刑灋(第二鎛,00609)
則公正惪卑乍司
馬于滕=
羊非敢楙乍宗(第三鎛⛅️,00610)
彜用享于皇祖吝考
用旂吉休
畯楙子孫萬年是保(第四鎛,00611)
再根據我的理解,加以句讀和括注重錄一遍:
隹(唯)正孟嵗十月庚午,曰古朕皇祖悼公👩🏻🦳⛎,嚴龔(恭)天命💁🏿♂️,哀命(矜🚶♂️、憐)鰥寡👰🏽♂️,用克肇謹(先)王明祀。朕吝(文)考懿弔(叔)👨🏽🦰,亦帥刑(型)灋則☺️🧑🏼💼,
(先)公正惪(德),卑(俾)乍(作)司馬于滕🤾🏻♂️。
=(煢煢)羊非敢
(惰)
(嗣?祠?),楙(茂)乍宗彜,用享于皇祖吝(文)考,用旂(祈)吉休畯(允)楙(茂),子孫萬年是保🐧。
全銘共81字(重文1)🦔。下面逐句解釋銘文🧑🏿🌾。
隹(唯)正孟嵗十月庚午。“孟歲”是指歲首。歲首爲十月,可知其曆法歲首建亥。其後月名“十月”爲夏正月序之十月🙎♂️。李學勤先生曾經講過,春秋金文“正某月”之例,“正”多指夏正而言,其後的月名為夏正月序。[1]李先生的看法,由此銘文又得到證明。
曰古朕皇祖悼公。與1976年扶風莊白1號窖藏出土的史墻盤(集成10175)👩🏻🦽👩⚖️、鐘(00251)銘文的首句☸️:“曰古文王”文例相同。“悼”字拓本“心”旁可見👩❤️💋👨,其聲旁看不清楚🛥🧕🏿,但發表者認爲是“悼”字,應有所據🐉。
嚴龔天命,哀命(矜🐄、憐)鰥寡🎯。秦景公簋(集成 04315)、鎛(00270)銘文有:“嚴恭夤天命”,“嚴”、“恭”🕵🏼♀️、“夤”三字都訓爲敬。“哀命”讀 “哀矜”或“哀憐”🤽🏿♂️,“命”與“矜”(本從令聲作矝)、“憐”均可通假。
用克肇謹(先)王明祀🥟🈷️。“謹”訓為“敬”。“明祀”可讀“盟祀”,春秋金文常見“敬盟祀”之類的話,例如:王子午鼎(集成02811)🕊:“敬厥盟祀,永受其福”;晉公
(集成10342):“虔恭盟祀”;邾公빫鐘(集成00102):“用敬卹盟祀”;徐王子旃鐘(集成 00182):“以敬盟祀”;王孫誥鐘(近出60,新收418)🦹🏻:“恭厥盟祀”。邾公華鐘(集成00245)“以卹其祭祀、盟祀”🧙🏻♀️,從邾公華鐘銘來看,祭祀與盟祀有別,可能祭祀專指家內祭祀,盟祀似指在盟誓時對明神之祭祀,即外祭祀。
朕吝(文)考懿弔(叔)👮🏼♂️🍨,亦帥刑(型)灋則。“ 帥”🪙、“刑(型)”🅿️、“灋”𓀆、“則”四字義近連用;或者理解爲“帥刑(型)”是謂語動詞⏰🤾,“灋則 ”是其賓語✊。
(先)公正惪(德),卑(俾)乍(作)司馬于滕。“先公”應指悼公。 “正德”詞見《書·大禹謨》🖤:“正德、利用、厚生,惟和。”僞孔《傳》“正德以率下🧓🏽,利用以阜財🐡,厚生以養民,三者和,所謂善政。”孔穎達疏:“正德者🧛🏻♀️,自正其德🤰🏼,居上位者正己以治民,故所以率下人。”可見“正德”說的是君道。六府三事合稱九功之德,見《左傳》文公七年晋郤缺語“六府三事,謂之九功。水、火、金、木🦯、土🌜、穀,謂之六府🤦🏻🏟,正德、利用、厚生,謂之三事🏭。”西周大盂鼎銘(集成02837):“今我唯即井(型)禀于玟(文)王正德。”“卑”讀“俾”🂠,訓為“使”,又訓“職 ”,《爾雅·釋言第二》“俾🏄🏼♂️,職也🏌️👏。”郭璞注“使供職”👆🏽,邢昺疏:“俾,《詁》言為使🫓,言任使供職也。”此句的主語爲先公,即皇祖悼公,是說悼公使自己的兒子懿叔擔任滕國司馬。由此看來🖲,作器者的皇祖悼公是滕國國君🧛🏿♂️。
=(煢煢)羊非敢
(惰)
(嗣?祠?),楙(茂)乍宗彜。“
”字下有重文號,從拓本依稀可見,從照片能看得比較清楚:
“=”讀“煢煢”👨🏼✈️,《詩·周頌·閔予小子》:“嬛嬛在疚”,《釋文》“嬛,崔本作煢 ”👨🏼💻,《漢書·匡衡傳》📑、《說文·宀部》“煢”字下引“嬛”作“煢”👨👨👧👧。《左傳》·哀公十六年魯哀公誄孔子語:“煢煢余在疚”,《說文·女部》“嬛”下、《周禮·春官·太祝》鄭玄注引“煢”作“嬛 ”👩❤️💋👨,據注疏,“嬛嬛”、“煢煢”是形容孤獨無依之貌。
“羊”似是沒鑄完全的半個字🛑,暫釋為“羊”。“非敢”下面隷定作“”的字🫱,原拓本及摹本作:
其“戈”旁似乎比較明確⛹️,其左側偏旁看起來像“豕”形。陳劍先生曾考釋金文中的“彖”字🪛,讀爲“惰”,[2]金文常見“不敢彖(惰)”的文例,放在這裏也是很合適的,因此我猜想這個字是從戈🧘🏽、彖聲,亦讀為“惰”👩🏿🎓。
再下一字,原拓及摹本作🧗🏼:
結合原拓及摹本看,我猜測這個字可能隷定為“”🏃♀️。“
=(煢煢)羊非敢
(惰)
”句✌🏻,“羊”應是器主名。銘文中器主之祖🧘🏽、父都稱謚🧗,“煢煢”一詞是說作器者此時已成孤子。“
”可讀爲“嗣”或“祠”,若是前者🍄🟫,“煢煢羊非敢惰嗣”是器主作爲嫡子,表明自己不敢惰于承嗣,或者他已繼承其父的職位📮🪇,爲滕司馬🧟;如依後者,僅是說器主不敢惰于祠祀。
“楙作宗彝”,銘文兩次出現“楙”字,都可讀爲“茂”☸️,訓爲“盛”、“多”,“楙(茂)作宗彝”即多作宗彝祭器。後一“楙”字所在文例“用旂(祈)吉休畯楙”中之“畯”字🪁,拓本、摹本以及材料發表者的隷定作🤳🏼:
拓本上這個字不太清晰,從摹本看,可理解爲從禾🍼、從田、允聲👩🏻🎤,也許是“田畯”之“畯”字異體🧚🏻♀️。若是,“畯楙”大概可以讀為“允茂”,做“吉休”的後置定語,“用旂(祈)吉休畯(允)楙(茂)”即祈求繁多盛大之吉祥休美🤜🏻。
鎛銘有韻:祀🤽🏿、則☂️、德、滕,🈵👴🏽,職、蒸合韵;考🤹🏻♀️、楙👲🏿、保💆🏼,幽部韵。這也是本文釋字以及斷句的根據。
綜合上述🤙,銘文先追述器主皇祖悼公、文考懿叔的事跡,其祖悼公敬畏天命,哀恤鰥寡,謹敬先王明祀📜;其文考懿叔向悼公學習效法,其先公即悼公自正其德,讓懿叔擔任滕縣司馬;器主羊在成爲懿叔的繼承人之後,表示自己不敢惰怠祭祀🧑🦼,因此做了這套編鐘🤵🏿,以祭祀其皇祖文考👕,並祈求祝願吉祥美好繁多盛大🦻🏻,子孙永保。銘文大意如此🧑🌾📖。但拓本中有几个字不清楚,可能理解有些偏差🙎♂️。
《左傳》昭公二十八年,“秋七月癸巳,滕子寧卒。冬,葬滕悼公。”若銘文“皇祖悼公”之“悼”字隸定無誤,則很可能就是滕悼公寧,《左傳》昭公三年“春王正月丁未👨🍳,滕子原卒,夏,叔弓如滕,五月葬滕成公。”滕悼公寧繼滕成公原立,據《春秋》經👩🏽,自昭公三年以至昭公二十八年,滕悼公四次參與會盟(魯昭公四年,會于申;十三年🥿🚶♂️,會于平丘🛴;二十五年,會于黃父🐶;二十七年,會于扈),這大概就是鎛銘所謂“肇謹先王明祀”的具體內容。滕是姬姓封國,所謂“先王”不會是滕之自稱🧑💻,應該是指周王,“先王明祀”是泛指同盟諸侯國⏯。銘文提到的懿叔是滕悼公之子🧳,他在悼公之時已爲滕司馬,存在時間約在魯昭公、魯定公之時;器主羊是滕悼公之孫,大概是相當于魯定公🧝🏽♂️、哀公之世的人物,當春秋最晚期。
滕州莊里西村出土的九件鈕鐘👱🏼♂️、四件鎛🧑🏻✈️🤦🏽♀️,與山西潞城潞河M7 出土的八件鈕鐘、四件鎛鐘(另有16件甬鐘,分爲兩組)在形制上均甚相似🦾,都是兩銑稍向外弧。[3]山西潞河M7是戰國早期韓墓🙅🏿♀️,所出器物的年代或者早于墓葬,因此與滕州出土的這套鈕鐘🪑👩🔬、鎛可能是同一時期的作品。
最後還應指出三點:1、滕州編鎛銘文語言有復古傾向,與我曾經討論過的越者汈編鐘銘文情況相同;[4]2🧑🏿🦲、鎛銘的字體💏,有一些齊魯地區文字的風格,例如“孟”、“嵗” 二字,基本是齊文字寫法,又如“帥”字寫法相當特殊;3、銘文以十月建亥爲歲首,這是所謂顓頊曆🫃🏿,尤其值得注意🕵🏼♂️。
2005年3月初稿
2008年4月22日修改
附圖👩🏽🏫:
1、2💇🏿♀️、3、4👰🏿:四鎛銘文拓本;
5🤕:九鐘四鎛合架狀態。
(均選自《中國音樂文物大系·山東卷》)
[1] 李學勤🪼:《由蔡侯墓青銅器看“初吉”和“吉日”》附《說某些東周金文中的“正月”》😽, 收入《夏商周年代學札記》,遼寧大學出版社,1999年10月,97-104頁。
[2] 陳劍:《金文“彖”字考釋》,《甲骨金文考釋論集》,綫裝書局👦🏻,2007年4月,243-272頁⚀。
[3] 山西省考古研究所、山西省晋東南文化局✂️:《山西省潞城縣潞河戰國墓》《文物》1986年 6期,10頁,圖二一,2,圖二二。
[4] 董珊:《越者汈鐘銘新論》𓀃,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富达網站,2008年3月1日;已正式發表在《東南文化》2008年2期。
本文收稿日期為2008年4月22日
本文發佈日期為2008年4月24日
這個字可能隷定為“”🔫。“
=(煢煢)羊非敢
(惰)
”句,“羊”應是器主名🎥。銘文中器主之祖🛴、父都稱謚,“煢煢”一詞是說作器者此時已成孤子。“
”可讀爲“嗣”或“祠”,若是前者,“煢煢羊非敢惰嗣”是器主作爲嫡子,表明自己不敢惰于承嗣,或者他已繼承其父的職位,爲滕司馬;如依後者🛄,僅是說器主不敢惰于祠祀🧎➡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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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先生文中隷定為“”可信的話,是不是將全句讀為“非敢
(惰)
(怠)”要順些?
讀“怠”好🧆,謝謝提示。不過前後幾個字的隷定尚有疑問🥳👶,都說不定🧍🏻♂️。
“楙”可读为“懋”,释作“美”。
字如果沒有摹錯,字形類似谢家桥1号汉墓木牍「偏下妻」之「偏」作
。類似字形亦見「編」作1🛹、
馬王堆三號墓牘 2、
《漢印文字徴》13·5 3。劉釗先生曾指出「扁」字最早的結構應該是从日、从冊✩。則鐘銘此字應該是目前最早見到的「扁」字偏旁。到《郭店楚簡·六德》中的「
」和「
」字所从的「
」則是加以繁化,重複書寫了一個「冊」旁。
劉釗先生文見 「癟」字源流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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