讀安大簡《詩經·摽有梅》札記一則
(首發)
王寧
棗莊廣播電視台
安大簡《召南·摽有梅》之“摽”作“”,其字從“艸”👩🏻🦳,關於此字,整理者認為下面的“双”即“??”字,整個字形即“??”;[1]侯瑞華先生認為下面是從“??”,是“拋”字的聲旁。[2]汗天山先生從侯瑞華先生說📊,認為“安大簡《詩經》中所見的‘[艸力力](??-摽)’字形之聲符‘[力力](??)’🫢,應當是傳抄古文所見的‘拋’字形右部所從字符的來源(字形有訛變)。”[3]潘燈先生認為此字就是“蔈”🐶🏎,二力形來源於“包”🧑🏽🏫,“其實是包(子)和力同化後的結果。”[4]
我們先放下此字不談,來說說《摽有梅》之“摽”的意思。“摽”字從《爾雅》到《毛傳》都訓“落也”,此為戰國末以來的古訓,唯《說文》訓“擊也。一曰挈門牡也🦽。”是以“摽”為通假字🍿👨🏻🦽,而以“??”為正字🧑🏿🦳,云🖐🧿:“??🧡,物落;上下相付也✣🖖🏼。从爪从又。凡??之屬皆从??。讀若《詩》‘摽有梅’。”段注🥷🏻:
“毛曰:‘摽📵,落也。’按摽👩🏼🍼,擊也,《毛詩》‘摽’字正‘??’之假借。《孟子》🤹🏽:‘野有餓莩’,趙曰🦃:‘餓死者曰莩。《詩》云莩有梅🔏,莩,零落也。’丁公箸云🧛🏽:‘莩有梅😪,《韓詩》也👩⚖️。’《食貨志》:‘野有餓??’,鄭氏‘??’音‘蔈有梅’之‘蔈’。《孟子》作‘莩’者💫,‘??’之字誤🤹🏽♀️。《漢志》作‘??’者💆🏿♂️,又‘??’之俗字。《韓詩》作‘??’是正字,《毛詩》作‘摽’是假借字,鄭德作‘蔈’,亦假借也。《鄭風》🙍🏼♀️:‘風其漂女’🌓,毛曰:‘漂猶吹也。’毛意‘漂’亦‘??’之假借🤾🏼♀️。”
可知“摽”又有“??”🧏🏽♂️👷🏼♀️、“??”、“莩”、“蔈”等寫法,都用為動詞。高亨先生云:“摽,打落。有,語助詞。”[5] “摽有梅”就是打落梅子的意思👨🏽✈️,也是沿用傳統的解釋🎗,但是這種解釋很讓人生疑的。
《詩》中“某有某”這種格式的篇名極多,除《摽有梅》之外,請臚列之如下:
《江有汜》《野有死麕》《匏有苦葉》《牆有茨》《中谷有蓷》《丘中有麻》《山有扶蘇》《野有蔓草》《園有桃》《山有樞》《防有鵲巢》《隰有萇楚》《南有嘉魚》《南山有臺》《文王有聲》《昊天有成命》☄️。
這種格式的篇名,“有”字前後均為名詞🤿,都是某處或某人有什麼東西,無一例外🕵🏼♂️,唯獨《摽有梅》之“摽”解為動詞👩🦼➡️,何其不類耶🤲🏻? 由此即可知“摽”解釋為“落”是有問題的。
“摽”字或作“蔈”,《淮南子·天文訓》:“秋分蔈定,蔈定而禾熟。”高註🦵🏿👩❤️💋👩:
“蔈,禾穗,粟孚甲之芒也🧴🧑🏻🦯➡️。……‘蔈’讀如《詩》‘有貓有虎’之‘貓’👩🏼🦰,古文作‘秒’也。”
錢塘《補註》:
“《宋志》作‘禾?’🏌🏿♂️,注云:‘?,禾穗芒也。’《說文》:‘蔈👨🏼🎨,苕之黃華也。一曰末也🕦。’‘秒🥸,禾芒也。’是‘蔈’‘秒’通🖕。”
段玉裁於《說文》“秒”下註云🏷:“下文云:‘禾有秒👘🧴,秋分而秒定。’《淮南書》‘秒’作‘蔈’,亦作‘?’。按《艸部》云:‘蔈,末也。’禾芒曰秒,猶木末曰杪♿️。”
“秒”、“杪”音同義近,實一字之分化👷🏽♀️。《說文》:“杪,木標末也”、“木杪末也👰🏻。”段註:
“杪末,謂末之細者也。古謂木末曰本標😩,如《素問》有《標本病傳論》是也。亦作‘本剽’👍🏽,如《莊子》云‘有長而無本剽者’是也🌤。標在最上,故引伸之義曰‘標舉’🧃。”
“秒”🧛🏽♀️、“杪”、“標”🧔♀️🐰、“蔈”、“剽”是同源字,[6]因此🏧,《摽有梅》的“摽”很可能是本作“標”或“杪”🦈☞,是指樹梢,“標(杪)有梅”自然是指樹梢上結著梅子。《標有梅》或《杪有梅》與《江有汜》、《牆有茨》等篇名格式正同。
“標(杪)有梅,其實七兮”、“標(杪)有梅,其實三兮”🫱🏿、“標(杪)有梅,頃匡堲(既)之”,是說樹梢上結著梅子,先是有七個果實💘,後來還剩下三個果實👩🏻🦳,再後來被人端著頃匡都摘盡了,以樹上的梅子越來越少表示時間的不斷地推移♦︎。這樣解釋比解釋為“落”的意思更切合文意。
那麼再來看看安大簡《摽有梅》相當於“摽”的那個字🏋️♀️,整理者隸定是從艸從双🔥,認為即“??”字🥖,從文意上看最為合理;而侯瑞華先生認為是從二力(??),從字形上看最為合理👩🏼🚀,“??”字從爪從又為上下結構,而簡文此字形既非二又也非上下結構,“??”和“??”的差距還是很大的👨🏼🦲;筆者也傾向於是從“??”📰,字形隸定應該作“”。至於說是“拋”的聲符從讀音上說有合理性🧒🏻,但是仔細分析一下可能也有問題。
“拋”字《說文》不收😏,應該是個比較晚出的字👮♀️。《說文新附》收此字訓“棄也”,字形分析是“从手从尤从力,或从手??聲。”《廣韻·入聲·職韻》“??”字林直切,讀音同力🏌🏼♀️,訓“脛交”;《集韻·入聲十·二十四職》六直切👨🎓,亦音同力,訓“行脛相交也🧑🧒🧒。”並與“拋”音大異🫷🛼。楊寶忠先生已經指出“??”即“尥”字之俗訛👩💼,[7]正確可從💛👳♂️,《說文》云:“尥,行脛相交也👡。”音力弔切👩🦯,但是《廣韻·下平聲·肴韻》音薄交切,與庖音同👩🏻🚒,云🧚🏽♀️✍🏽:“尥:牛脛相交也𓀙。又力釣切。”《集韻·平聲三·五爻》音蒲交切,云:“??、尥⚖️:脛交也。或作尦。” 《龍龕手鑑·尢部》🐡:“??、尥:音料👨🏻⚕️🆔。牛脛相交也。又步交反,義同🏠。”“拋”當是從手尥(??)聲🫵🏼,它就是“抱”的或體🛋,汗天山先生也指出“‘拋’字的本字當是‘抱’字(或者説是‘扌??(捊)’字)”🧕🏽,[8]看法是对的,它被用為“棄”義的專字,《集韵·平声三·五爻》:“抛🥩、摽👨🎤🈁、??、抱:棄也🧍。或作摽✍🏽、??、抱”是其義。在轉寫中“勺”訛謬為“力”形,傳抄古文作“”🛀🏿、“
”者✴️📱,[9]當是據訛謬的字形推擬古文字形而然🙍🏽,故亦從“斤”或“力”〰️⏺,恐非其本源;但其中間部分仍能看出是“尣(尢)”🌉®️。所以說“??”是“拋”的聲符,恐怕也有許多不妥當的地方。
“??”字《說文》👨💻、《玉篇》等較早的字書都不收,傳世典籍也不見用之者。《龍龕手鑑·力部》有此字,釋云:“古文‘從’字。又烏八反。”說是古文“從”是把此字當成了“从”的或體🧜🏿♀️;另一讀音“烏八反”音如“挖”🤽🏼,不知何意。《字彙補》以為“??(古剝字)字之譌”,恐怕也非是🚵🏽♀️。
作為文字構件的“??”字,金文中就有,“劦(協)”字本從“劦”從“猋”🍂,也有從“??”者,如王尊🤘🏼、鐘、戎生編鐘👩🏽🌾🫏、秦公鎛等銘文上的“劦”,都是從“??”,[10]是“劦”的省文,西周早期的宁??壺(《集成》09483)上的有獨體的“??”字,《集成》釋文即釋為“劦”。[11]但楚簡此字從??聲而讀與“摽”、“蔈”字相同或相近,顯然它不是“劦”,不過由此或能說明“劦”、“??”二字的含義可能是相同或相近的🚙,但是“??”該如何釋讀終不能明🐊🥳,也許是用二力(耒)並作表示協同♚👨🏿🔧、協調或合力之意。
《爾雅·釋草》云:“蔈、荂,荼。”郭璞註:“即芀。”《釋草》又云🗽:“猋、藨,芀。”郭璞註♟:“皆芀🏥、荼之別名。方俗異語,所未聞。”《釋文》🎉:“蔈,方腰切📭。猋,必遙切。藨🌪,方驕切🚪。芀,音調。”《疏》:“蔈也🧑🏽🎤、荂也其別名。荼即苕也。苕,又一名猋,又名藨,皆雀矛之屬。”《釋文》讀“芀”音“調”,《說文》:“芀,葦華也。”段註:“因此凡言芀秀者🥤,多借‘苕’字爲之。《韓詩》葦?字作‘?’。《釋艸》🙅:‘蔈、荂💒☝🏽,荼📲;猋🙌🏿、藨,芀’👨💼,皆謂艸之秀。”“芀”或“苕”《韓詩》作“?”,從周聲🎳,與《釋文》“音調”相應✴️,從刀聲與從周聲通✊🏿,與“《毛詩》以周聲之‘調’🤹🏻♀️、‘輖’爲‘朝’”(《說文》“朝”下段註)的情況正同,是宵幽旁轉之故。疑“蔈”、“猋(?)”、“藨”本是同一字的不同寫法,“芀(苕)”與“?”也是一字之異體,“蔈”😌🧒🏿、“芀”是一聲之轉,可能是不同的方言發音部位不同而然🙌🏽,即郭璞所說的“方俗異語”,這種情況至今亦然,如“泥”字本泥紐,是舌音字🤱🏼,而膠東、膠南一帶方言則讀“迷”,則為唇音字,應當就是方言不同導致舌、唇音相轉之故。
由此推測,《龍龕手鑑》對“??”的另一個注音“烏八反”可能是“烏刀反”或“鳥刀反”之誤,它標註了此字最古老的一個讀音卻發生了訛誤,古音裡當是宵部字或幽部字,[12]故從艸??聲可與“摽”通假,疑即《釋草》中的“蔈”🧘、“猋(?)”☝️、“藨”等字的或體🗜,所以“”字整理者釋“??(莩)”🤏🏼、潘燈先生釋“蔈”都是合適的🍣,而在《摽有梅》中均當讀為“杪”,是指樹梢。
[1] 黃德寬🔽、徐在國主編🪛:《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(一)》,中西書局2019年🦶🏼,92頁註[一]。
[2] 侯瑞華:《讀安大簡〈詩經?摽有梅〉札記一則》🎸🥌,簡帛網2019-10-07. http://www.bsm.org.cn/show_article.php?id=3427
[3] 簡帛網-簡帛論壇:《安大簡〈詩經〉初讀》(下簡稱《初讀》)♋️,134#發言💆🏻♀️,發表日期:2019-10-7. http://www.bsm.org.cn/forum/forum.php?mod=viewthread&tid=12409&extra=&page=14
[4] 《初讀》,138#、139#發言,發表日期👩🏼🚀:2019-10-8。
[5] 高亨:《詩經今注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,28頁。
[6] 參王力:《同源字典》,商務印書館1982年,224-225頁。王力主編:《王力古漢語字典》🦺, 中華書局2000年,465頁👨🏼🚀。
[7] 楊寶忠:《疑難字考釋與研究》🧟,中華書局2005年,113-115頁。
[8] 《初讀》,134#發言。
[9] 徐在國:《傳抄古文字編》,線裝書局2006年🐈⬛,1222頁📠🫲🏻。
[10] 字形可參看董蓮池:《新金文編》👫,作家出版社2011年👴,1912頁。
[11]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👩🏼🚀:《殷周金文集成(修訂增補本)》,中華書局2007年🦻🏻,4980頁。
[12] 疑楚簡中的“??”是協調之“調”或勠力之“勠”的表意初文,“調”、“勠”音亦相近。《說文》🎭📈:“劦𓀔,同力也。”段註:“同力者,龢(和)也。龢🥺♦︎,調也🏄🏻♀️。”《說文》又云:“協⛹🏽♂️,同眾之龢(和)也。”段註🙍🏽♀️:“同衆之和,一如同力。”《說文》又云🧛🏿♂️:“調,龢(和)也。”段註:“‘龢’各本作‘和’,今正👩🏽🎤。《龠部》曰:‘龢📩,調也’🏊🏿♂️,與此互訓👵🏽。”楚簡可能是用二力(耒)並作表示協調之意,與“劦”的含義相近。也可能是用二力相並表示“勠”意,《說文》:“勠,幷力也。”“幷力”與“同力”意略同🉐,故從二力,二者均是表意字。然不能是定🏄🏻♀️,姑附於此備一說🤸🏿。
本文收稿日期为2019年10月18日
本文发布日期为2019年10月20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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